致命航班
《新世纪》周刊 记者 宫靖 徐超 张瑞丹 张艳玲 于达维 梁冬梅
36米多长的客机残骸,像一条腐败变黑的大鱼,瘫在平缓的坡地上。这架飞机已经永远无法抵达数百米外的终点——黑龙江伊春林都机场的水泥跑道。
8月24日20时45分,河南航空公司(下称河南航空)一架巴西产E-190支线飞机,从哈尔滨太平机场起飞。近50分钟后,搭乘96人的飞机开始在伊春机场降落。约21时36分,飞机失事。
飞机原计划在伊春降落后半小时再次起飞,返回哈尔滨。但飞机提前触地,经过多次剧烈颠簸后断为两截,机身起火,数分钟后发生连续爆炸。42人遇难,54名幸存者均不同程度受伤,其中7人重伤。五名机组人员中,机长齐全军和机组安全员廉世坚幸存,另三人遇难。
这注定成为中国民航史上悲惨一幕。中国民航系统上一次空难即包头空难,距今已过去五年零九个月,在此期间,中国民航在世界各大国民航中以安全事故少而闻名。
失事飞机的黑匣子很快被找到,但按照惯例,准确的事故原因需要较长时间才能确定并公布。飞机本身是否存在致命缺陷,目前尚未有结论。
而根据幸存者的描述和航空专家的分析,伊春机场不具备盲降系统,河南航空仍然开通了夜间航班。在飞机准备降落的时间段,机场气象条件恶劣、能见度不够,而机组并未选择返航或备降方案。
8月25日即飞机失事次日,河南航空宣布免去现任总经理李强的职务,任命曹波为代理总经理。8月26日下午,在伊春市区举行的新闻通告会上,河南航空监事会主席刘航深深鞠躬,“代表公司向遇难者哀悼,向受伤旅客表示歉意,向全社会道歉。”台下多名记者发现,刘航眼角湿润。
最后五分钟
“飞机这东西,在跑道上是个好东西,只要离了跑道,就跟纸糊的一样”
空难发生之前的下午,伊春市境内曾有小雨。晚21时刚过,被小兴安岭森林环抱的伊春市林都机场,开始出现雾气。约21时31分,预定21时45分降落的VD8387次航班出现在机场上空。此时,伊春市市长王爱文已进入机场站坪等待迎接贵宾。
王爱文调任伊春市长前,曾任前劳动保障部就业司副司长、规划财务司司长。在本次航班上,乘坐有20名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系统官员,他们由人社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孙宝树带队,计划在伊春市召开“全国部分省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十二五’规划座谈会”。
此时,机场方面对灯光和跑道的检查都已完毕,只待飞机着陆。多名开车至机场接机的当地人士证实,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一会儿。约21时33分,飞机压低机身,做出着陆动作。机外目击者表示,降落动作很“舒服”,并无抖动及其他异常之处。
失事前飞机状态正常,也得到众多幸存者证实。坐在23排A座的乘客张新海告诉本刊记者,登机后他一直在睡觉,后来被飞机播音“吵”醒。坐在23排C座的乘客车立群,是张新海的中学同学,由于久未见面,两人在飞机上未能相认。车立群证实,播音时间约在21时20分,广播称飞机开始降落,并将于15分钟后到达林都机场。
约21时33分,飞机在着陆动作前后再次播音,称航班开始着陆。张新海特意向窗外望了一下,一片漆黑。乘客系上了安全带,除了前排的小孩子显得有些兴奋,其他人很安静地等待降落。
21点35分,机场塔台在确认VD8387机组已看见跑道之后,向飞机发出落地许可指令。此后,飞机自东向西降低高度。一位当时在场的塔台工作人员对本刊记者说,没有异常之处。
突然,张新海感到飞机轮子似乎在地上弹了一下,随后机体发生连续、猛烈的震动,一次强过一次,频率也越来越快。“有很重的‘嗒!嗒!嗒……’的声音,感觉飞机机头扎着地面。”他说。
车立群的感受则是,“(飞机)猛烈地上下颠个不停,颠了十几下。”坐在20排A座的史建东感觉到飞机一阵猛烈摇晃,随后是五六下颠簸。
机舱的灯突然熄灭,座位上方的行李舱纷纷弹开,行李陆续掉下。发现飞机灯光消失,机场塔台立即向机组发出呼叫,但没有任何回应。张新海听到机身前部一声巨响,像是撞击声,然后飞机彻底停下。据机场地面工作人员估算,此时的时间为21时36分。
张新海从舷窗往外看到,机身中部爆起一个火球,舱内随即弥漫烟雾。事后勘测失事现场发现,机身正是从中部断裂。
一位资深机长告诉本刊记者:“飞机这东西,在跑道上是个好东西,只要离了跑道,就跟纸糊的一样。”跑道之外,土质松软,飞机重达几百吨,轮子一下子陷入泥里,起落架很容易折断。飞机最后停止时,前半段已经刹车,而后半段还在往前冲,容易出现断裂。
8月26日,本刊记者绕小路来到事故现场数十米远的地方,看到飞机残骸头冲跑道,成两截焦炭状匍匐在正对机场跑道的平缓山坡上。
林都机场建于山间盆地,三面环山,但山势低缓。失事现场所在的东山坡,坡度只有五六度。该处是飞机起降必经通道,两侧是茂密的树林,通道内的树木已被彻底砍光,地面铺有少量石子,其间长有低矮杂草。从上往下看,事故现场所在之处,就像一条机场跑道延伸出来的通道。
事发时在现场的伊春市长王爱文立即由接机者转换为事故救援组织者。
据《新京报》报道,机场值班记录显示,在VD8387消失后的21时41分,伊春机场启动一级应急救援预案,机场驻地的民警和消防官兵迅速前往跑道正东方向进行搜索。9分钟后,搜索人员发现了失事客机。
由于失事现场道路条件所限,最早赶到的消防队员也是在22时左右。此时,飞机在持续爆燃当中。该报引述一位消防队员的话说:“四处都是火光,飞机在草地上摔成了好几截,看上去就像一条被剁碎了的鱼。”
之后救援和医治伤者的过程堪称高效,然而灾难本身已经无法改变。
混乱自救
多位幸存者回忆,飞机提前着陆本身并未造成死亡。飞机着陆后至燃烧爆炸之间,有数分钟的黄金逃生时间。但最终死亡者几乎接近机上人数的一半
事故在猝不及防中发生,机组成员和乘客只能仓促应对。飞机上的逃生和救援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根据多位幸存者回忆,飞机提前着陆本身并未造成死亡。飞机着陆后至燃烧爆炸之间,有数分钟的黄金逃生时间。但此次事故,最终死亡者高达42人,几乎接近机上人数的一半。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系统的20名乘客中,有18人成功逃生。伤者多为该系统副部、厅、副厅和处级干部,除人社部副部长孙宝树受伤较重,其余受伤较轻。遇难的两人来自成都市社保局,为局长胡昌年和局办公室主任唐新泉。
由于机长齐全军重伤,截至本刊发稿,他仍未对外界讲述有关最后时刻的任何信息。副驾驶朱建洲则在事故中蒙难,其家属婉拒了本刊记者的采访。
前舱安全员廉世坚幸运生还。遇难乘务长卢璐的母亲田红事后探望了廉世坚,并向媒体转述廉志坚的描述。其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飞机提前触地停止后,机组成员无法打开应急逃生门。
据《新快报》报道,在飞机提前着陆的几十秒中,乘务长卢璐一次次向其他机组人员大喊“快打开安全出口”。廉世坚多次试图打开应急出口,却无法打开。后舱安全员周宾浩和乘务长卢璐是夫妻,两人坚持在飞机上疏散乘客,最终双双遇难。
不过,多名幸存者表示,或许由于当时场面混乱,他们未听到机组人员的疏散之语,乘客大多自救逃生。车立群说,事故过程中,氧气面罩并未落下。
当过雷达兵的张新海虽已54岁,身手依然敏捷,飞机一停,他立即解开安全带,迈过同排的车立群,冲向飞机后舱。他知道,后舱有紧急救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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