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 地方实力派的国家观
本刊编辑部
“桂系”是个贬称,主要是指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以及后来的黄旭初,但他们并不用这词自称,也不把他们组成的团体视为“系”。不过这仍然是一个将他们和其他军阀区分开来的方便称呼。从1925到1949年他们始终控制着中国西南部的一个省——广西,简称是“桂”。
我们可以把桂系作为一个实体存在的25年分为3个阶段。1925-1929年,举兵参加北伐,一度建立跨越4个省的“桂系帝国”;1930-1936年,退守广西,致力建设计划;1936-1949年,不再作为一个独立的地区派系活动,而是效力于南京中央政府,投身于全国性事务:抗日战争和国内战争。
1926年初,国民党的力量扩展到了整个广东,并开始考虑统一中国的宏大计划。经过谈判,桂系同意将自己的军队编入国民党的军队,成为归附国民党的第一支地方力量,同时也是第一支被派遣北伐的部队。国民党没有对其进行实际控制。事实上一路“投诚”的地方军队后来成了“革命军”主体,在北伐结束时仍控制着大半个中国。国民党将他们纳入旗下,却没有能力改造他们。
在北伐过程中,国民党分裂为武汉(汪精卫)和南京(蒋介石)两个集团。桂系政治上的巅峰就出现在这时候。因为不愿卷入南京和武汉间的对立,不愿惟一的资本——军队毁于一旦,桂系致力于促使双方妥协。他们推出了极大胆的计划:逼蒋介石辞职。1927年8月13日,蒋介石果真在一次应急会议上辞职,军事委员会控制了南京的军政大权,而该委员会为李宗仁、白崇禧和何应钦所掌握。许多国民党人将桂系视作暴发户。
桂系军事上的巅峰在不久之后到来。1928年,他们控制了广东、广西、湖南、湖北四省。他们事先肯定料想不到,从一个中国最落后的省份出发,几年内他们竟能建立一个国中之国,地盘“从南面的镇南关到北面的山海关”。对此,白崇禧相当自豪,因为他们的军队比只到了天津的太平军走得更远。这一国中之国得到承认的代价是重新确认蒋介石的最高权威,继续北伐。当年7月,北伐宣告完成。
南京政府一直在忍耐着桂系的自负,直到能彻底击溃它。1929年,桂系被打垮,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都躲到了香港。黄绍竑逃亡时想到了广西旧军阀陆荣廷,8年前陆被他们打败时也沿着同一条路逃跑。
但不久他们就卷土重来,重新控制广西。第二年他们与阎锡山、冯玉祥联合对付南京政府,再次被打败。
此后黄绍竑转到南京政府一边,他在桂系的位置,由黄旭初取代。这时桂系领袖开始意识到他们的实力只足以控制广西,不再试图扩张,而是转向建设。
他们认为“共产主义不值得考虑,资本主义不可行,只有三民主义才符合实际”,自命为孙中山的好学生。李宗仁和白崇禧还派了亲信去意大利和德国学习法西斯主义是如何通过独裁统治实现民族复兴的。但他们的建设计划除在维护地方秩序和使农民免遭匪患方面取得一点成功,几乎全部停留在了纸面上。以经济为例,每年省里收入的50%仍来自鸦片(在正式场合被称为“特货”或“山货”)税。一旦这项收入减少,全省就出现经济危机。
桂系领袖把建设广西说成是为中国的复兴做准备——因为一个国家的强大需要以众多省份的强大为基础,但他们除了决心把广西带入现代化之外并不清楚要做些什么。他们并没有对历史方向的明确意识。他们想成为国家的一部分,但又不受国民政府管辖。他们把精力消耗在了完善计划而不是实现这些计划上。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实现它们,因为1936年广西丧失了自治地位。
此时日本的威胁已经日益彰显,中国如果不统一就难以抗衡。桂系和南京的和解被看作爱国的行为。李宗仁出任第五战区司令官,白崇禧担任国军的军训部长、副参谋长。但他们不能获得蒋介石的信任。李宗仁在台儿庄战役后被派往北平,担任徒有虚名的行辕主任之职。白崇禧出任国防部长,却并没有实权。但就个人而言,桂系领袖在抗战中提升了声誉。
共产党夺取整个大陆的前一年,桂系最后一次组建反蒋联盟,人称“白狐狸联盟”(白崇禧、何应钦、李宗仁3人姓的谐音)。李宗仁先是获选副总统,在蒋介石辞职后又成为了代总统。但共产党已经不会再给他有所作为的机会了。
这是本刊“民国军阀系列”的第二篇。我们试图通过桂系这样一个代表性的群体,考察国民党内何以派系林立,地方实力派怎么看待民族国家统一的大趋势,他们有何抱负,成败得失又如何。
桂系 二十五年浮沉
李宗仁的墓地不在故乡,他的骨灰存放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室。有个广东人去他的家族墓地看了看,说风水不错,但还差那么一点点
本刊记者 卫毅 发自桂林、南宁、容县
李宗仁故居的池塘在雨后的4月下午十分平静。没有鱼或鸭,水边的几株枇杷树长出新叶。在这座已经无人居住的空旷宅院里,稍有声响便清晰可闻。
“现在是淡季,来的人少。”在清明节前两天,22岁的李金华坐在售票桌后,百无聊赖。他是李宗仁的堂侄孙,在桂林市完成学业后回到了他出生和长大的临桂县两江镇 头村,在李宗仁故居工作。
李金华的父亲李常青到山上清理墓地杂草去了,过两天家族的人来扫墓时,可以轻松一些。李宗仁的墓地不在故乡,他的骨灰存放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室。“昨天有个广东人来,让我带他到家族的墓地去看了看,他说风水不错,但还差那么一点点。”李金华说。
头村至今算不上富足,风景也并无卓然之处。公路从村里穿过,若非有李宗仁故居,不会有多少人在此停留。如同中国许多乡村一样,李宗仁故居的墙上还能看到往日的红色标语,其中比较清晰的是一条毛主席语录:“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
没有做成农夫的少年
古往今来许多事没法下断语。临桂地处岭南僻壤,到了清代突然就成了“晴耕雨读”的标本。政治经济文化均落后的广西在清代出了4位状元,排在了江苏、浙江、安徽、山东之后,位列全国第5。而这4位状元全部来自临桂,包括中国科举史上最后一位“连中三元”的陈继昌。陈继昌的曾祖父陈宏谋是清代理学名臣,官至东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太傅。清末四大词人中,况蕙风和王半塘也是临桂人。
临桂文风极胜,武风较弱。李宗仁自己说:“太平天国时代,洪杨围攻桂林不下,屯兵我乡,居民为其裹胁者虽多,然终乘机逃亡,卒无一人随洪杨远征以至建功发迹的。在我本人以前,我乡未尝出过一个知名的武将。”
李金华经常从村里老人口中听说关于李宗仁的往事。一个故事是:李宗仁的母亲问年幼的李宗仁长大后要做什么。李宗仁回答:“养鸭子。”因为鸭可生蛋,蛋可生鸭,生活就可以有保障。李宗仁的母亲对儿子的回答非常满意。李宗仁曾说:“我弟兄幼时,母亲只勉励我们勤耕苦读,做个诚实忠厚、自食其力的人,决无心要我们为将为相。后来她老人家年老了,亦决不因为有儿子为将为相而稍易她简朴忠厚的家风。”
从山上回来的李常青对此很有感触。他翻出了李氏族谱,让本刊记者看李家人都从事怎样的职业。族谱显示,除了李宗仁的堂弟李宗信、表弟黄敬修之外,再无其他亲戚在军队里供职。李宗信、黄敬修毕业于陆军大学。“如果没有进过军校接受教育,李宗仁是不会让家族里的人进入军队的。”李常青说。
李常青在族谱里找到对自己的父亲李宗武(李宗仁最小的堂弟)的介绍:终生务农。
李宗仁提到过一次回乡省亲的经历。“我的三个胞妹向我说,哥哥,你做了这样大的官,而我们仍旧耕田种地,你不怕邻里耻笑你吗?”
2010年春天的 头村田野里,秧苗青葱,农人们在劳作。100多年前李宗仁也是其中的一员,胼手砥足以求温饱的诚朴农夫更像是他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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