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ugust 6, 2010

吴冠中曾被批为“形式主义堡垒”

吴冠中曾被批为“形式主义堡垒”
1983年,吴冠中夫妇在黄山写生。

吴冠中曾被批为“形式主义堡垒”
吴冠中1947年于巴黎。

  1946年,中国教育部选送“二战”后第一批、100多名留欧美公费生,在全国九大城市设立考区,同日同题。考试包括美术专业、外文、综合学科。考卷最后云集南京教育部,著名国画家陈之佛参与阅卷。

  4张毛边纸上,陈之佛工整、娟秀地抄录着:三五年官费留学考试美术史最优试卷。

  试题分两部分。一、“试言中国山水画兴于何时,盛于何时,并说明其原因”;二、“意大利文艺复兴对于后世西洋美术有何影响,试略论之”。整张试卷,吴冠中的回答共1715个字。第一题答曰:吾国山水画始作于晋之顾恺之,但仅作人物之背景,非用以作独立之题材者,就此已为吾国风景之画之嚆矢……

  他顺利考取,钻进了巴黎有300年历史的美术学院、坚固的象牙之塔。

  巴黎高级美术学校油画系教授杜拜亲切地称吴冠中为“我的小东西”。可惜“小东西”不喜欢他,投入了现代派画家苏弗尔皮的怀抱。

  “艺术分两条路:大路撼人心魄,小路娱人耳目。”苏弗尔皮的告诫,他刻骨铭心。

  “他也将画分作两类:美与漂亮。若他说学生的作品,‘哼,漂亮呵!’那绝非夸辞,而是贬意,是讥讽,是警惕。”吴冠中说。

  3年公费留学结束,苏弗尔皮关心地问,要不要为你签字,申请延长?

  “我说不必了。因我决定回国了。他有些意外,似乎也有些惋惜。”

  留学时,两件事如“尖刀刺入心脏,永远拔不出来”。

  在巴黎蒙马特高地,那个举世闻名的广场,全是卖画的人。“那一刻,我很心痛。回到学院,每当看到同学背着画夹画箱出门,就总感觉他们都要到广场上卖画去。那滋味让我很难受。我再没去过那个广场。”

  艺术于他不再高高在上,他开始对长期追求的象牙塔“感到空虚和失望”。

  1949年,为补习英语,他去伦敦小住。一次坐公共汽车,用硬币买票。售票员将他的硬币找给旁边一位洋绅士。结果,洋绅士看着硬币,极轻蔑地摇摇头。

  到巴黎前,我是不打算回国了,因国内搞美术没有出路,美术界的当权人物又极保守,视西方现代艺术如毒蛇猛兽。因之我想在巴黎扬名,飞黄腾达。

  “他可以不回国的,虽然妻儿老小在国内。”他的一位朋友说,“考虑到自己在巴黎的前途;经济实力无法与老同学赵无极相比,他是个穷人,赵无极带了一万美元出国;他回国前,赵无极已在巴黎准备个展……这些因素都不排除。但我认为,都不是他回国的重要理由。”

  可能是怀乡情结,故而特别重视梵高的书信。梵高写给他弟弟的话中说:

  “你也许会说,在巴黎也有花朵,你也可以开花、结果。但你是麦子,你的位置是在故乡的麦田里。种到故乡的泥土里去,你才能生根、发芽。不要再在巴黎道貌岸然地浪费年轻的生命啦!”

  或去或留的决定经过多次反复,我与熊秉明等讨论无数回。

  许多年后熊秉明说,“1950年2月一个寒冷的晚上,几个学艺术的朋友聚在一起,讨论回国不回国的问题,谈到社会主义和艺术道路,艺术创造需要空气,还是更需要泥土……谈了一个通宵。当然没有结论。

  “冠中已经遇到过这样和命运下赌注的选择……然而这一次的决定困难得多。他终于回去了。”

  改造不好,改行只画风景画

  回是回来了,但去的时候费用是中华民国出的,回来时却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

  1950年,北京大雅宝胡同中央美术学院宿舍,回国等待分配工作的吴冠中巧遇老同学董希文(油画《开国大典》作者)。

  董希文借走他在巴黎的几幅作品,向中央美院举荐他。得知此事,他马上问董:“徐悲鸿怎能容我的观点与作风?”

  “老实告诉你,徐先生有政治地位,没有政治质量,今天是党掌握方针和政策,不再是个人当权独揽。”董希文宽慰他说。

  中央美院校长是徐悲鸿,吴冠中的母校是杭州艺专(后改名中国美院),林风眠艺术实践的王国。徐、林艺术观点势若水火,所以旧时“两校的教师也好,同学也好,互相不屑,门户之见很深”。

  “徐先生在1949年以后,属于我党团结对象。”上海梅龙镇,华东师大艺术系老教授汪志杰嗓门沙哑。

  1950年代初,汪是中央美院西洋绘画班高材生,徐、吴二师都曾教过他。

  他说:“那时候,‘央美’的领导班子主要是从华北联合大学(中共领导下的干部学校,中国人民大学前身)、延安过来的革命干部。全校师生都要进行大规模革命思想改造。

  “‘央美’崇尚苏联绘画。苏联画家马克西诺夫曾来任教,成立研究班,地位很高,超过了董希文等教授。徐先生对美术界参与革命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艺术本身,但他的实权一步步被架空。他来学校教课,人事处干部说,‘徐先生,您辛苦了,您要多休息。’硬把他架走,目的是不让他向学生灌输所谓的西方资产阶级教育思想。

  “吴先生刚来‘央美’时,名分还不明确,类似于讲师、助理。班主任伍必端私下跟我们透风:吴冠中是从法国回来的,属于没改造好的分子。

  “一次,学校派我和吴先生去太原钢铁厂体验生活。走之前校领导就跟我打招呼,要我盯住他,他是个危险人物。吴先生极感性。到厂里后,他看到工人们出钢条,便大叫,“红红的钢火哦!”马上摆起画架,疯狂地画火花。工人们烦他,觉得他在影响生产,让我劝他别这样。我跟他讲,他很生气,一周不理人。

  “他就是这样倔,又爱发表意见,爱抨击他看不惯的事,不可避免地,要在‘央美’受挫。”

  我教的是一年级素描……觉得同学们作画小处着眼,画得碎,只描物之形,不识造型之体面与结构,尤其面对石膏像,无情无意,一味理性地写实……我从巴黎带回三铁箱画册,每次上课给同学们看一二本,他们兴奋极了……令我惊讶的是,他们从未听说过波提切利、尤特利罗和莫迪里安尼等名家。

  有学生问吴冠中,“有列宾(俄苏画家)的画册吗?”他懵然无知。数月后,他在王府井外文书店偶见一份过期的《法兰西文艺报》,头版头条,法文加图片介绍列宾,开头第一句便是:提起列宾,我们法国画家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这才释然。

  “呵呵,”电话中,汪志杰笑问:“你晓不晓得吴先生画过《一朵大红花》?那时,他家住在煤渣胡同。有一天他带我去看他的近作。进门后,我看见他家墙上挂了一块布。他把布一掀开,我当场吓了一大跳。

  “画中,一个老农坐在椅子上,全身布衣,戴八角帽。因为吴先生对后期印象派画家塞尚等的风格情有独钟,人物的脸、衣服、帽子,全用土蓝色,还微微泛黄。只有胸口别了一朵大红花。

  “这哪行啊?工农阶级只能用火红色基调,要充满血红地去反映。这幅作品要是发表出去,后果相当可怕。何况内部斗争那么激烈,哪管他是心存善意地歌颂。听了我的建议后,他满腔热忱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很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

  我想我是改造不好的了……但我实在不能接受别人的“美”的程式,来描画工农兵,逼上梁山,这就是我改行只画风景画的初衷。

  当时几乎没有人画风景,认为不能为政治服务……后来文艺界领导人周扬说风景画无害,有益无害。无害论一出,我感到放心……

  1952年,全国文艺整风,吴冠中被批为“形式主义的堡垒”。

  在整风中我成了放毒者,整风小组会中,不断有人递给我条子,都是学生们状告我放毒的言行,大都批我是资产阶级文艺观,是形式主义。更直截了当的,要我学了无产阶级的艺术再来教。当然条子都是匿名的,上课时学生对我都很热情,对我所谈很感兴趣,怎么忽然转了一百八十度。

  尽管晚年深受徐悲鸿弟子冯法祀、戴泽的质疑,吴冠中仍不断对外讲述下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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