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根本的原因在于造林费太低。王了德算了一笔账,中央每亩地给100元的造林费,而按照今年每株树苗1块多的价格,100元连买苗都不够,“因为每亩地至少要栽200株,更别奢谈灌溉蓄水工程了。”
1998年的停伐,等于掐断了舟曲县的经济命脉,2001年,舟曲县找到一个新的生财之道——在白龙江及其支流上大兴水电站。
短短十年间,舟曲县获得审批的大小水电站55座,共54万千瓦的装机容量,目前建成的有27座,仅在拱坝河上就聚集了大小水电站十多座,几乎每隔10公里就有一座。水电已然替代林业成为舟曲的经济支柱,“争取在2012年税收过亿。”舟曲副县长杨学锋说。
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种重走资源掠夺经济的老路,可能会带来短期的经济效益,但对环境的破坏却跟砍伐森林一样致命。“修水电站要炸山征地,岩体被松动,植被被破坏,会引起新的滑坡,弃渣堵塞河道,在沟道中胡乱堆积也为泥石流形成提供了松散固体物质。”一位舟曲官员说,高悬的水库还威胁下游群众的安全。“2007年,拱坝河有一处水电站曾发生过水库溃堤事故,农田被淹,下游的一座桥也被冲垮。”
对于水电站的大肆扩张,本应是监管水电站的舟曲县水电局作用却相当有限。该局局长李云鹏称,只有1千千瓦以下装机容量的水电站,水电局才有权力批复,而这样的电站只有两个,1千千瓦以上的必须由甘南州发改委批,而一份公开数据显示,整个甘南州已经建成水电站156个。
水利并非舟曲可以用来招商引资惟一法宝。“舟曲的金矿是小而富。”来舟曲开金矿的陕西老板王涛已有十多年的金矿开采经验,今年4月刚到舟曲投资, “一下子可能挖到几十克、上百克金子,其他地方还很少见。”据杨学锋介绍,到去年为止,获得矿产开采权资质的企业已有29家,不过已经开工的仅有甘肃盛达集团一家国有金矿企业。
舟曲的努力与苦衷
" 对于有着二十多个滑坡预警点的舟曲,一年的水土保持项目经费不到300万元;对于水电站大量开工后的舟曲人,电费却上涨了一倍。"
尽管按照合同规定,水电站占用一平米土地要缴5元的水土保持费,一度电要缴3-5厘的资源补偿费,但这样的补偿对于庞大的水保开支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在“吃饭财政”的大背景下,舟曲县的泥石流保护基本上是靠外援。
在森林禁伐之前的1991年,长江上游水土保持委员会(下称长保委)就已经在舟曲成立了一个二级站,负责泥石流滑坡的预警工作。二级站站长谢强回忆,当时舟曲上报了十几处泥石流多发区域,但最终只有泄流坡、锁儿头这两个地方被选作预警试点。
泄流坡、锁儿头分列舟曲县城东西两侧,在县城周围十多个规模巨大的泥石流多发区域中,它们被认为威胁最大。
预警网络在两年之后开始密布乡村。1994年,舟曲县群防群测管理站成立,在已构成危胁的二十多个滑坡点,都设有预警员。
效果有目共睹。根据舟曲县水保局工程师韩林宏的统计,已成功预报了南山、两河口、云台等7处滑坡,确保了五千多人的伤亡和一千多万元的财产损失。
不过,即便如此,舟曲县水保局仍然只能勉力维持。从1991年开始,长保委每年给舟曲水保局14万元的工作经费,群测群防管理站站长张晓红说,2008年这部分资金中断,他们不得不解聘了几个临时工。
项目经费维持在每年200万-300万元,这部分钱只够用于一些农村基础堤坝的修建。水保局不止一次向反映过费用紧张的问题,希望能多向舟曲倾斜,但长保委也有自己的苦衷。一位水保局官员转述了长保委的答复:“总盘子就那么大,你多了,别人就少了。”
州级政府虽然没有太多的财力支持,但却在每年夏季汛期来临前,发出预警信号。从现在能搜集到的资料看来,甘南州国土资源局至少从2007年就开始每年制定《甘南州年度地质灾害防治方案》,其中舟曲的预警点最多,有二十多个,在2008年4月的预警点中,这次发生灾害的寨子沟、硝子沟均在名单之列。
水土保持只是预警,但如果是砍伐森林将遭到重罚。兼任舟曲森林公安局局长的姜海红说,只要非法砍伐运输收购1立方米木材就会拘留,并以市场价格的1-3倍给予赔偿,此外,还要种下10株新苗,并进行灌护。而如果达到3立方米,就会追究刑事责任。
只是在昂贵的电费面前,零星的偷伐树木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尽管十年来水电站兴建了不少,电费却不降反升。“原来一度只要两毛六,现在要五毛二。”一位县城居民抱怨,水电站的发展都是政府得利,老百姓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些电站的技术员都是外地人。
这位居民有所不知的是,在一些偏远的乡村,由于运输管道太长,电费最高达到七毛。
但政府似乎也有自己的苦衷。杨学锋说,过去电费便宜是因为县里所有的水电站发展,现在水电站多了不少,但都必须归入国家电网,县政府无权干涉电价。“我的设想是,国家能不能补贴电费,老百姓总要把生饭煮熟吧。一度电能不能补贴1-2毛呢?”
最后的赶工
" 地震重建给舟曲带来了最后的防治资金。在8月7日深夜的泥石流倾泻之前一个小时,工人们还在三眼峪拦渣坝外的脚手架上赶工。"
随着新的水电站和矿场的陆续上马,舟曲县的财政由此增加,但公共治理的投入却未见上涨,与此同时,一个致命的危险正一步步向舟曲逼近。
三年前,供应县城居民饮用水的水库迁至三眼峪下方时,冯虎林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冯的爱人王素琴是人大代表,从2007年开始,每年都向县人大提交议案:三眼峪是县城居民用水及校场坝农田灌溉的重要水源地,长期以来由于人为砍伐,植被破坏严重,不尽快恢复植被,县城的供水和校场坝灌溉矛盾将继续恶化。
转机出现在2009年,当时因为“5·12”地震重建,县里的资金略微宽裕了些。是年10月20日,舟曲县环保局给王素琴答复如下:中央重建资金安排969万元,分两年实施这个工程,2009年实施生态保护工程,建设6处拦渣坝,投资140多万元,10月25日全面动工,12月底竣工。2010年建设修复工程,投资680多万元。包括挡土墙、围栏、旱厕等。
在三眼峪,最外边那段残存拦渣坝外的脚手架上尚存着工人的体温,8月7日晚上11点,四十多名工人有的在紧急赶工,有的在帐篷里休息,此时,黑云压顶,电闪雷鸣,离这不远的北部山脉上下起了一场暴雨,官方数据称当时的降雨量有97毫米。
住在山下三眼村的预警员杨景朝感受不到这猛烈的暴雨,当天的天气预报里并没有发布暴雨警报,而这时在县城多数地带,雨量只维持在10毫米上下。按照规定,如果发现有暴雨,必须在第一时间电话通知县水保局,水保局再向县委县政府反映。但当泥石流咆哮而下时,一切通知都来不及了——电力通讯全部中断。
晚上11点30分左右,在东街的窦芳听到有人喊:“发洪水啦!”她叫醒熟睡中的奶奶赶紧冲出门外拼命地跟着人群往高处跑。事后,她认为泥石流爆发已有先兆。今年6月,县城里好多人都拉肚子,有人去医院检查时发现了大肠杆菌,“水库恰好就修在泥石流多发区的下方,怀疑是水库里混入了泥石流。”
原本孕育过茂密森林的泥土在暴雨的冲刷下,成了夺命泥浆,冲垮舟曲县城人口最密集的村庄和街道。“那里5-6层的高楼就有二十多幢,全部被淹没。”
“光月圆村就有八百多户人家,最后没被淹的房子就那么几栋。东街南门三百多人失踪,东街村三百多户中有三分之二的房屋被埋。”一位当地干部介绍。“最根本的问题还是50年的森林砍伐造成了今天的恶果,大自然现在终于在报复我们了。”一位从事水利工作多年的舟曲官员说。
在灾难后第三天,人们终于盼到了第一个好消息。8月10日11点30分,在现场的新华社记者报道,救援人员将被困60小时的老人刘马胜代救出。而《解放军报》的8月10日的一篇报道披露了许多令人感动而振奋的抢先救灾细节:8月10日上午,新疆军区某陆航旅4架直升机,克服雷暴等恶劣天候影响,将救灾指挥人员投送到救灾现场,搭起空中生命救援通道,确保重伤员及时后送;在堰塞湖爆破现场,布线和装药都是由某集团军“党员突击队”负责验收,突击队员冒着生命危险跳进水里认真检查,确保爆破万无一失;兰州军区某舟桥团官兵连续奋战15个小时,深入堰塞湖灾区救人,当天共救出8名被困群众。
但更多的人还在几乎徒劳的寻找自己的亲人。这天下午,三眼峪沟入口,许多家属们自发展开了寻亲行动,事发当晚,四十多名工人中有8人因躲避不及而被泥石流冲走。他们手拿一根根长长的铁棍,看苍蝇聚集的地方就往下探两下,然后一遍遍开挖,可偌大的山谷,到哪里去找呢?
中新社报道,8月12-13日,舟曲县及白龙江流域上游将有中到大雨,局地暴雨,降雨量一般有30~60毫米,局部地区有70~90毫米。险情仍未解除,泥石流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舟曲的头顶。
(南方周末记者 刘俊综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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